严新传奇11：严新和他的师父们（2）

（注：毛毛是严新的小名）

    当他随老山伯步行六七十里山路到古蜀道南端的大庙山练功时，他又听到了并非人间的悲声。那是黄肿病瘟疫般泛滥的年月。

    大庙山在梓潼县城北二十里，山顶古柏参天，林木葱茏。那些道观、佛寺、儒庙错落有致地依山势的起伏而筑，形成了全国独具特色的三教合一朝圣地。天尊殿在大庙最高处，殿前有一八角井。夜深人静时，老山伯便带着弟子来此练功。老山伯，这里是不是杀过人？练完功，他问。我听见了枪声．闻到了血腥昧。也许吧，老山伯说，那是从前的事了。有人听说这八角井下埋有一柄宝剑，宝剑指向哪方，哪方人头落地。谁得了这宝剑，谁就能坐龙廷当皇帝。有做皇帝梦的人来挖宝剑，宝剑没有到手，他们全遭乱枪打死了。所以有枪声，有血腥味。他又随老山伯到大庙山后山练功。练完功他又对老山伯说：“我听见了哭声，好悲凉好凄惨的哭。还看到好多的人影在遍山游荡。”老山伯说：“那是死去的冤魂在哭，哭他死得不该。那是离开人间的鬼影在走，他们在去往阴间的路上。“真有这种事吗？”“也许有、也许没有。就当你做了个梦吧。”老山伯答。

    他最后一次见到圣泉寺的清寂师父是1966年。他的衣兜里揣着同学发给的红袖章。庙里刚遭人横扫了一气，那已经满目疮痍的菩萨像被捣成了一堆黄土，几盏长明灯也七零八落地躺在尘土中流着几滴油泪作无声的哭泣。正在收拾残局的清寂和尚见他进来，没有像往常那样口念阿弥陀佛，而是继续收拾一片狼藉的佛家境界，且口中念念有词日：

    为人何必苦招乐，

    且听僧家说纠葛。

    知识少时烦恼少，

    世人多处是非多．

    仕宦意识风中烛，

    金银家财水上波。

    权位欲求求不得，

    纵然求得奈若何？

   “清寂师傅，是谁来过？”他问。清寂并未回答，依然一边收拾一边吟唱：

    是是非非何日了，

    烦烦恼恼几时休？

    朝朝暮暮窝里斗，

    昧昧昏昏白了头。

    寒寒暖暖不自省，

    忽忽忙忙苦追求。

    明明白白一条路，

    万万千千不肯修。

    “清寂师父，圣泉寺不平安，还是另寻僻静处避避吧。”说罢，他欲上前搀扶，清寂冲他合掌道：

    你争我斗几有年，

    闲事闲非万万千。  

    一人挥手亿家怨，

    半生功名百世冤。

    现持强权昏已矣，

    不如当年心悠然。

    有人问我修行事，

    云在青山月在天。

    听了清寂师父随口吟唱的劝世文，他即刻明白了诗句中的含意，不便再问。眼见清寂朝那化成一堆黄土的菩萨道一声阿弥陀佛，然后转身走出破烂不堪的庙子，从此再也不知他的踪影。

    离圆山包最近的寺庙是福严寺。南行二里便到。福严寺座落在许多黑色的乱石之中。乱石间又冒出不少龙干虬枝的古柏，使庙前庙后的天也是黑森森的。这里曾是他的幼儿园，他的天堂。钻过后山浓密的松竹林，他沿圆山包下那条羊肠道一溜小跑，不一会儿就到了满目萧条的寺院。幼儿园的老师是脑袋像干蔫的柚子一般黄而多皱的老僧人月明和尚。月明和尚爱给山里的孩子讲福严寺的兴衰，讲几百年前一位严姓出家人为使流落在此的父老兄妹得到佛主的保佑，建了第一座庙，随着严氏宗族的兴旺，寺庙才香火日盛，远近闻名；讲一千九百年前世间并无严姓人家，东汉明帝刘庄登基，庄姓人为避违，改姓严，这才有了严氏宗族的繁衍，如溯其宗根，道家始祖那梦蝶的庄周乃是严氏后裔的先辈伟人云耳！

    他常爬到福严寺外山门堰中那尊两丈高的黑石上去看岩石顶端的神奇图案。那图案如同一个仰卧的胖和尚。在胖和尚的心窝，有一个瓢状凹  。他每次都用小手指在瓤里沾一沾，然后放在嘴里细细地吮吸，看是否有成味。听老人们说，从前这里每天都要出一撮盐，刚够庙里和尚吃的盐，无论庙里和尚多少都刚够吃的盐。这石叫盐瓢石。那盐是大岩石生的还是山门堰里冒的？他常吮着指头想。直到他长大以后，能将很远很远的东西通过一个意念搬到眼前来，他才解开了盐瓢石之谜，那不过是庙中有搬动术的和尚做的游戏而已。

    重华镇距圆出包只有五十余里山路。他很小就在这条山路上往来了。

    镇上老街一座普通的房间里，住着一个精瘦的小老头儿。小老头儿便是他的恩师海灯法师．海灯法师之名在当时的重华镇并不响亮，不如街道居委会主任，也不如镇上国营食店的厨师。镇上人民一般只知道这小老头儿姓范，常年在外工作，很少回家。他们并不知道这位其貌不扬的老头儿在大上海和苏杭一带威名远播，信徒无数。因为他十多岁时就被恶霸逼得家破人亡，只得流落他乡，之后遁入空门，二十七岁便作了佛门法师，在法南一带讲经说法。人们也不知道这位街坊身怀少林武术绝技，并且会成为80年代声振海内外的中国武术大师。

    他在海灯法师处练功练得很苦。因为法师自己就生活得很苦。谁吃不下这苦，谁就别想再进法师家门。能在海灯法师处学出头的弟子，都过了三大关：生活关、性格关、练功  关。三关一关比一关难过。法师家从不做干饭，只煮稀饭，稀得清汤寡水。下饭的是泡酸菜、老茄子、萝卜秧。有饿得撑不住了的弟子煮饭时偷偷多抓了几把米下锅，吃饭时被明察秋毫的法师察知，舀来一瓢凉水倒入锅中照样吃下。谁吃饭不小心落了饭粒在地上，必须立即捡起来吃，不管再脏都得吃。饭后各自将碗捧在手中，伸长了舌头去舔碗，直到舔得干干净净为止。吃饭是那只碗，洗脸也是那只碗。洗脸水只能半碗，用毛巾角沾湿，擦擦眼角嘴角鼻子角，水还不能溅出碗外，否则受罚。在法师处练功，每天都在二十小时以上。动作必须做标准，如不规范，便罚重做二十遍；稍有闪失，再追加二十遍。或者罚磕头，一千、二千、五千，甚至一万个。

    一直到他以后学医时，才明白了磕头的奥妙。原来人体有四个部位的骨头是后天慢慢长成。一为额头性门骨，二为牙齿，三四为双膝的髌骨。这四个部位的骨头与人的寿命、健康状况有着特殊的关系，也与练功效应有密切关系。磕头不过是一种极好的练功方法。海灯要求弟子十分严厉。练功时见某弟子不专注，飞起一脚将他踢出数丈开外，弟子翻身爬起，甘心受罚。法师处练功基本要求为三寒三暑，三膘三瘦，三红三白三黄。三寒三暑是对练功的季节而言；三膘三瘦是对练功者一个时期的身体变化而言；三红三白三黄是对练功者一天之中脸色的变化而言。累至极限，练至烂熟，才能让身心产生一个飞跃，达到无我境界，步入功夫的自由王国。武林中的无数高手便是在这种近乎残酷的磨练中脱颖而出，所向披靡。

    严新练功很能吃苦，悟性也高。他明白恩师的一片苦心全在这过三关之中。如果不吃苦不发奋不勤俭不节约不向上不自立坚韧，而是图虚荣重各利，就无法学到上乘功夫。他懂得过三关之宗旨是以德为本，便十分重视德的修练。德高功高，二十余年勤学苦练，他在身怀绝技的少林武术传人海灯法师处学到了六通气功、达摩气功、少林气功、少年精拳、梅花精拳、井拿罗拳、罗汉拳、少林八法、行意拳、十三式、每家拳，以及刀、枪、剑、棍、鞭等十八般武艺，更学到了海灯法师的凛然正气，广慈风范。

                                                             -------摘选自《严新传奇》